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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1 / 2)





  果然苏曼一噎,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知道自己,还是个堂堂的留学生。苏曼也是要面子的,许鹿言辞间夸了她,也不好再发作。说白了,混他们这行的,一怕别人有权势,二怕别人有文化。

  这时,王金生走进来,说车备好了,苏曼便顺势离开了。

  她出门的时候还在想,有钱去留学的大小姐,肯定不会是傅亦霆的情人,大可不必在意。可许鹿的影子,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那种明明长得纤弱却锋芒毕露的气质,真的是独一无二。

  苏曼走后不久,楼上又下来个穿着背带裤,带着鸭舌帽的男孩。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瘦瘦小小的,双手插在裤袋里,透着股机灵劲儿。

  “冯小姐,我是六爷身边的袁宝,他请您上去。”

  许鹿心漏跳了一下,跟在这个叫袁宝的男孩后面上了楼。二楼很安静,不似一楼有佣人在走动,整条走廊光线充足,寂静无人。墙上挂着一幅很长的古画,封在玻璃框里。

  许鹿听着自己清晰的脚步声,手心微微地出汗。

  走到最靠里的一扇木门前,袁宝轻轻叩了叩:“六爷,人带上来了。”

  “嗯,进来吧。”门内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袁宝推开门,用眼神示意许鹿进去。

  许鹿屏住呼吸,从开着的那道门缝里,侧身走了进去。

  屋子很宽敞明亮,有股烟草味和茶香味。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最醒目的是三台并排的电话。

  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他高大的身体轮廓隐在窗外投入的淡淡光线里,翘着二郎腿,正在看放在膝上的文件。身上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和深蓝的西装马甲,领口微敞,几根头发因疏于打理而散落于额前,浑身竟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这就是威震上海滩的傅亦霆。许鹿这些天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一个从前在十六铺当小学徒的孤儿,后来拜入青帮当小混混,再到被叶三爷赏识,接管他手下的大烟生意,步步登顶。这个男人的经历简直可以用传奇来形容。

  而且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大都赞不绝口。说他讲义气,重感情,有能力,硬是带着华商在洋人的租界里闯出一片天地。

  许鹿想象过他的样子,像帮派大佬那样高高在上,或者身边一排开站着凶神恶煞的保镖,叼着烟斗。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干净的模样。

  只是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好似有意无意地压着人的脊梁。

  “随便坐。”他一只手拿笔,一只手夹着根雪茄,头也不抬地说道。

  许鹿直直地走到角落的沙发里坐下,因为不喜欢烟草的味道,轻轻揉了揉鼻子。

  屋里很安静,只有笔沙沙写字的声音。许鹿忍不住又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不知何时,那支明明还剩大半的雪茄,已经放进特制的烟灰缸里,熄灭了。他似乎正在签署一份文件,握笔的姿势很端正。

  忽然,傅亦霆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在一起。

  许鹿心头一麻,先败下阵来,匆忙地移开目光。

  “令尊近来可好?”傅亦霆合上文件,将椅子挪前了一点问道。

  “家父……尚好。”许鹿顿了下,说道。

  她今日不是以弱者的姿态前来求援,更不是挟恩图报。所以如实地说出冯父的情况,可能会影响对方的判断。她只想平等地与他进行一场对话。

  傅亦霆静等她的下文。

  许鹿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我今日来,是想跟傅先生谈一笔生意的。傅先生能否给我几分钟时间?”

  傅亦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许鹿,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跟我谈生意?”

  许鹿知道,自己的行为或许有点荒诞。可她人都来了,总要试试才甘心,便从手袋里拿出精心准备的十页纸张,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冯家纺织厂的资料。民国初年的时候,我们就引进了国外的机器,而且有十几个能够熟练操控这些机器的工人,洋布也能织得出来。我们还有很多稳定的货源,与一些蚕农的关系也很好。不知有没有机会跟您合作?”许鹿一口气说完,然后紧张地盯着对方。

  傅亦霆随意看了一眼那些装订整齐的纸,并没有翻开。他挺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勇气,要知道很多人初次见他,话都未必能说利索。

  他有点印象,冯易春当初分家的时候就分到一家经营不善的纺织厂,这些年一直都在倒闭的边缘。

  “不知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冯小姐的意思?”傅亦霆不急不慢地问道。他的目光很敏锐,透着精明世故,仿佛能一眼把人看透。以他的阅历和资历,撒谎并不明智。

  许鹿微微一怔,低头道:“是我的意思。”

  其实从傅亦霆收到那封信开始,就怀疑今天的见面,是这位小姐的自作主张。因为当初冯易春帮他的时候,连姓名都没有留,他辗转打听,才知道冯家的地址,怕上门打扰到人家,才写了那封信。他知道以那位老先生的脾气,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会来找他的。

  “冯小姐,令尊对我有恩,若是你们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我都愿意提供帮助。但生意是公事,在商言商,你这样私下来找我,不合规矩。”傅亦霆说道。

  这话说得委婉,但对方摆明了不想跟她谈。

  “傅先生,其实……”许鹿还想再努力一下,毕竟冯家的纺织厂虽然一直在亏钱,但技术和质量都过硬。曾经长期给东方和红桥两家百货供应布匹,从来没出过事。

  她要让他相信,冯家的纺织厂有这个实力。

  傅亦霆却打断她:“想必你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外面那些在排队的人,都是通过各种私人关系想要跟我谈生意的,我一概没有见。抱歉,我不会因你或者冯先生而破例。”

  这番话已经不留余地,许鹿昨夜在脑海中反复练习的说词也全都吞了回去。

  她很想伸手把桌上的十页纸拿回来,但身体僵着没动。长这么大,她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次面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但就算没有选上,她也大多能过第一轮。极少她还没切入正题,就被对方拒绝了。

  傅亦霆看着面前脸颊微微涨红的小姑娘,知道她脸皮薄,也不想太为难她。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支票本,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许鹿。

  “你先拿回去应急。”

  许鹿一看,那支票上赫然写着三千元!这位傅先生出手真大方,可她不是乞丐,更不是来祈求施舍的。

  “谢谢。这钱我不能要,打扰您了。”许鹿没有接,毅然地转身离开。

  那道厚重的红木门关上,属于年轻女孩淡淡的香气也随之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