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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1 / 2)





  “那还是在1927年,位于上海市爱文路77号的断死师总部被警方以‘封建迷信、妖言惑众’的名义查封,当流落街头的断死师们一年后发现,房子的新主人竟是昔日背离师门的霍桑先生之后,便决心与其做生死一搏。

  “这一年的深秋十月,一位叫甘汀荪的人连续收到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在白色信笺纸上的符,字体为传统的符咒型草书,虽然每次只有寥寥数字,但大多不祥。特别是最后两张,分别写着‘七日死’和‘三日死’。甘汀荪十分惊恐,便找霍桑请求帮助,霍桑起初认为这只是仇家的恐吓,没有太当回事,谁知符咒预言死亡的那一日,甘汀荪竟真的在厢房的短梁上上吊而死。这件案子一发,舆论一时大哗,断死师们个个兴高采烈,说甘汀荪是被断死的,而霍桑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对此,霍桑倒蛮不在乎,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断死师只是旧时代投下的最后一注阴影,现代医学和刑侦科学可以解释一切,接下来,霍桑和他的好友包朗展开了调查,最后发现,原来是一位名叫华济民的大夫和甘汀荪的妹妹私定终身,却被甘汀荪破坏,华济民对他怀恨在心,知道他非常迷信,就写了断死式的符咒寄给他进行恐吓,而真凶看到这些符咒以后,加以利用,就在符咒上说的那天早晨吊死了他(注:此案详细内容及真凶身份,读者可阅读程小青先生著《霍桑探案集》中《催命符》一章)。

  “警方公布了破案的消息之后,断死师们齐刷刷都成了哑巴,因为那个华济民供称,自己与断死师没有任何关系。他用符咒‘断死’的行为完全是一种偶然。霍桑先生在警方召开的记者会上,没有给自己夸功,倒是大力推荐汉司格洛使著的《检验应用科学》一书,说正是这本法医学著作,帮助他找到了甘汀荪的真实死因:不是自己上吊,而是被人用麻药麻晕后吊死的……”

  听完陈泰来的讲述,蕾蓉呆愣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你讲的……全都是真的么?”

  “堂堂溪香舍舍主,哄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陈泰来说。

  一阵清冽的晨风吹过,如拂尘一般,令蕾蓉的心刹那间一片清明。是啊,我只是个小女孩,没有家财万贯,没有花容月貌,陈泰来是中国推理届的一代雄杰,若不是为了将自己从困境中救出,何苦花这么长时间和自己大费口舌?这么一想,她不禁羞惭起来,但是师父刚刚身故,她就投入“敌营”,总觉得不大妥当。

  陈泰来看出了她犹疑的原因,正想继续劝说她,突然听溪边的芦苇丛中,传来几声很响亮的唿哨。然后,跳出十几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铁棍、菜刀、竹竿什么的,把他俩包围在中间。为首一个看上去年龄最大的少年道:“蕾蓉别怕,我们来救你了!”然后对陈泰来说:“你带着一帮警察搜查夫子庙,现在又想把蕾蓉抓走吗?信不信我们打死你!”

  看得出,这是夫子庙一带的流浪儿来救他们的小伙伴。陈泰来自然毫无畏惧,但还是低声对蕾蓉说:“你快点儿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吧,不然警察一来,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话没错。蕾蓉上前对着连月来一起餐风饮露的小伙伴们说:“这位叔叔并不是抓我,而是保护我,准备带我回家去呢!”

  流浪儿们面面相觑。为首那少年把陈泰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看他气宇非凡,勉强相信了,摇晃着一把猎刀吩咐道:“你,留下名字和地址!我们都知道蕾蓉家在苏州,你把她送回家,一个月后我们会去看她,要是她没到家,仔细我们跟你算账!”

  “溪香舍,陈泰来。”

  流浪儿们个个都是“江湖通”,一听这名号,都惊得目瞪口呆。

  陈泰来看他们的样子,劝说道:“你们这么流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都回家吧!该上学上学,该工作工作,不然将来怎么办?”

  “我们没有家,也没有将来!”为首那少年斜睨着他道,“你名气很大,可是说话很犯嫌,用不着你教我们怎么混,把蕾蓉平平安安带回去是正经。”说完来到蕾蓉面前,低声说了句“你好好的”,就带着一帮流浪儿向远处走去。

  蕾蓉不禁眼眶一热,上前迈了一步,肩头却被陈泰来的手扳住了:“让他们走吧!”

  望着流浪儿们在晨曦中渐去渐远的背影,蕾蓉感到肩膀上,陈泰来的手越来越沉重……

  阴冷潮湿的设备室。听完蕾蓉的讲述,黄静风像被冻僵了一样,久久的沉寂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像被解剖后的青蛙一般,颤抖了一下小腿,把顺着嘴角流下的口涎往回唆啰了一下,然后问:“后来,那些流浪儿真的来苏州找过你吗?”

  “嗯……”

  听蕾蓉的声音有些异样,黄静风抬起头望着她。

  “回到苏州不久,我休息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在阳台上晒太阳,发现楼下有几个当初一起流浪的小伙伴正往楼上看,我确信他们也看到我了,因为他们的目光十分惊喜。我也欣喜若狂,跑下楼去找他们,可是他们已经不见了……他们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过上有家的日子,他们不想再让他们不幸的生活和我有一丝牵连。”蕾蓉说着,眼睛里一片水光。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怀疑那本书是我自己丢在自习室了,如果你拿走看,那不算偷,充其量是借——我不喜欢看别人被冤枉。”

  “谢谢你。”

  “你好,我叫姚远。”

  “黄静风。”

  然后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在所有的亲人——包括高霞在内,全部死去之后,黄静风已经很少再有什么情感的悸动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姚远,想起了大学时代的友情,冰冷的心稍微颤抖了一下,他又很快强迫它坚硬了起来:“可是,你却背叛了他们!背叛了那些和你一起流浪的朋友们!”

  “我没有。”

  “你就是背叛了!”黄静风眼露凶光,“当高霞被人用车撞死的时候,你替他们遮挡罪行!当逐高公司贩卖人体器官的时候,你却加盟他们助纣为虐,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高霞的真实死因,我已经讲过了。至于你说的逐高公司贩卖人体器官什么的,我不知道。”蕾蓉说,“那天你在会场上,给逐高公司总裁钱承断死的时候,我就坐在你的前面,亲耳听到了你念的断死咒语……””

  “你当时也在?哦,对啊,他们要开始那个什么该死的健康更新工程,当然得请你这个狗腿子出席。”黄静风扭曲着脸孔道,“我念断死咒语时,你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很恐惧?想起了你的师父吴虚子,想起了你曾经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不,不是的。”蕾蓉平静地说,“我当时只是很惊诧。”

  “惊诧?你惊诧什么?”

  “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念断死咒语,还以为这种咒语真的能咒死人。”蕾蓉说,“我回到苏州之后,开始和陈泰来先生系统的学习推理知识,很快就认识到,所谓的断死术不过是运用中医知识做出的一种推理,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黄静风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住嘴!住嘴!”然后狠狠地把蕾蓉往后一推,蕾蓉的后脑“哐”地一声撞到墙上,脸上顿时露出痛楚的神色。

  黄静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屠夫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杀了她,或者不?

  她肯定以为我马上要杀了她,可我偏不,我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瞬成功地为自己断死,我要在她想不到的时候再割断她的喉咙!

  想到这里,黄静风蹲下身子,把她重新捆绑结实。

  蕾蓉依旧异常冷静,没有做任何反抗,只是在黄静风要拿破布塞住她的嘴巴之前,好像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那天在大德酒店萃华厅,我听见你断死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和你对话,他大概就是你的师父吧,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段石碑。”黄静风觉得对一个必死的人没必要隐瞒什么,“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断死师。”

  蕾蓉在大脑的记忆库中迅速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这个名字,也许是一个化名,那么这个叫“段石碑”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毒杀了吴虚子的师哥呢?如果是的话,应该提醒一下黄静风,告诉他一旦被段石碑利用完毕,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巴就已经被堵上了。

  黄静风走出设备室,将铁门锁上,原本在蕾蓉面前一直狞厉的神情,突然变得颓废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冰柜最里面一竖排,一屁股坐下,拉开标号为“t-b-4”的冷冻屉,对着高霞的尸体想说什么,但是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高霞的尸体无话可说。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混沌得像一锅煮沸的水,于是又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根长长的管灯,张开嘴,合上,再张开嘴,再合上,嗓子眼里发出和灯管一样的滋滋声。在这白得发绿的刺眼光芒中,他开始想象每种死法的不同感觉:病死在床上那绵绵无休的折磨,绞死的人脖子被勒断一刻的痛苦,溺死者窒息时的挣扎,还有被刀刺穿肚肠时血如泉涌的恐怖,他都一一体验着……越这么遐想,他越觉得断死真的不如亲手杀人来得痛快。

  这么幻想着,不知道是梦还是醒,总之就一夜过去。

  当晨光在窗棂涂抹上一层白垩的时候,市公安局围绕钱承命案召开了一整夜的专项会议,终于告一段落,责成相关警力全力追寻“首要犯罪嫌疑人”蕾蓉的下落。

  散会前,刘思缈突然站起,呼吁领导们重视一下本市最近接连发生的流动人口失踪案。

  走出会议室,刘思缈接到了郭小芬打来的电话,问她有没有蕾蓉下落的消息?刘思缈不能向她透露刚刚结束的会议内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她没有,并说最近好像地面发生了严重沉积一样,许多人都莫名其妙的失踪:“我不清楚蕾蓉算不算其中之一,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两者之间应该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挂断手机,郭小芬手拄着下巴思忖起来。昨晚熬夜写稿子,没有写完,今天在家继续写,写到中午,饿了,就来楼下这家肯德基点餐吃。吃到一半,忽然惦念起蕾蓉来,先给呼延云和马笑中打了电话,他俩都在想方设法寻找蕾蓉,但一无所获,刘思缈那边的消息也令人失望,这不禁令她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