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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第90节(1 / 2)





  他们这些抛家舍业迈过长城,北上抗日的人,都是普通人。

  那几日敌机轰炸下,多少人留不下一具全尸。短短十几天,土地上同袍们的血迹尚在,率领人攻城收复失地的将领,却选择放弃,甚至倒戈。

  “林骁,这些年,后悔过吗?”谢骛清问。

  问完,他又道:“怕过吗?被人背叛。”

  “怕倒是没怕过,”林骁默了会儿,轻声说,“心寒有过。”

  谢骛清轻颔首,笑了笑:“心寒,就自己想办法焐热。”

  林骁一愣,跟着笑了:“哪次不是啊?”

  谢骛清笑着,收回扶墙的手,掌心和指腹都是泥水,如同这些年的军靴靴底。

  他仿佛没有方才一瞬的失意,恢复了冷静:“刚才我走过的一条街上,有生面孔,走路不像普通人。”

  他轻声又道:“特务无孔不入,留心些。”

  没几日,又有将领投诚南京政府。

  张家口总部这里人心惶惶。而电报里,日军已调重兵,欲和同盟军正面对战。

  同盟军里各种武装力量汇聚,在腹背受敌下,眼看着一个个人离开,军心早已涣散。红区的将领和士兵们态度坚决,誓死抗日,但毕竟所占的人数少,如有变数,危险太大。

  他们须增援,须增兵,胜算才会更大。

  谢骛清嘱林骁留在张家口,带一个警卫员,准备前往火车站,乔装回北平见几位故友,还有昔日老军阀的部下,想看能不能从中斡旋,筹集更多兵马和粮草。同他一道步行前往火车站的还有几位同僚,有去北平的,也有去天津和上海的,大家的目的相同,都想尽量说服那些手中有兵的将军、旧军阀们,能站在民族大义的这一边,派兵支援。

  他到了车站外,欲和送他们来的老乡告别,遥见远处,一人骑马疾驰而来。谢骛清认出马上的人是林骁,心中有不祥预感。

  林骁仓促勒了缰绳,翻身下马,白着一张脸,低声道:“邓文将军遇害。”

  1933年7月的最后一天,一位刚拼死收复失地的抗日将领,于张家口死于特务暗杀。

  死一般的沉寂。

  乔装成商人的谢骛清提着行李箱,微微对林骁点了下头,带那个年轻的警卫员,迈进车站大门。林骁在原地,仍压制着因焦急情绪而有的喘息,忧心谢骛清的北平行程。

  马儿用头蹭了下林骁的手臂,惊醒了林骁。

  他再凝神看,谢骛清已隐身在了旅客当中,再不见背影。

  张家口在战火后,没有时间重建站台。

  等候上车的人汇聚在铁轨旁的泥土地上,火车稍作停靠,便蜂拥上了车。谢骛清被挤在人流里,到三等车厢找寻座位。

  因日军和南京政府的重兵逼近,张家口成了内外交困的局面。

  无论农民、劳工和商贾,有能力离开的都没有停留,许多没票的也都挤上了车。座椅和走道坐满了人,警卫员本想接着找座位,被谢骛清拉住。

  谢骛清远远见到一个消失数日的熟悉面孔,曾在张家口见过。

  同一时间,窗边角落里的熟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两个曾一同在飞机轰炸里为多伦拼过命的将领,隔着高低浮动的人脸,在弥散着汗酸臭、土腥气的空间里,对视着。

  对方判断不出谢骛清是欲要投诚,还是抱着别的什么目的,上了这趟火车;谢骛清从对方眼里见到一丝心虚和闪避,明白这又一个临阵撤离的人。

  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移开视线,忽视了对方的存在。

  谢骛清将黑色帽檐压低,按下警卫员摸枪的手:“他不知道我们的行程,站着就好。”

  登车前的暗杀消息,让谢骛清愈加警惕。

  他提前一站下了车,想找一辆牛车代步,转念间改了主意。如今到处都是从张家口明着暗着离开的人,避开人群才是最安全的。他沿铁轨的方向,带警卫员往北平的方向走,因腿部旧疾,无法速行,从上午走到黄昏,终是见到远远一个正阳门的轮廓。

  仍是巍峨、不屈地立在夕阳下,如同这座古城。北平。

  第74章 祈愿九州同(4)

  为能打通物资通道,何未接连数日宴请早已隐退的京城贵胄。宿醉之后,她头疼欲裂,喝了扣青熬煮的补气汤药,在八步床上处理半日船务公司的要事,昏沉沉再睡去。

  暑热催人醒,她再睁眼,天已全黑。

  扣青意外没来打扰,何未口齿干涩,手臂软绵地撑在床边沿,光脚下了床。因有八步床的雕花围栏遮挡,直到她离开围廊,见到西次间透过来的微弱灯光。

  他回来了。

  这念头无法阻挡,如暑热之气,扑面而来。

  过往年岁,谢骛清往来平津,都以不期而遇的方式出现。唯独今夜,她竟没一丝怀疑,隔着一扇推拉门的是他。

  她穿着夏日的轻绡衫裤,淡青色。

  脚光着,往前两步,心跳得厉害,旋即扭头去了衣柜前,像被他偷听到似的,轻缓拉开木门,手胡乱拨动,欲挑一件合适的连身裙。

  轻绡衫裤丢到太师椅上,丝缎裙摆从腰身上落下。她借月光看镜中人,想到方才睡醒,担心面上不干净,几步走到红木脸盆架子旁,撩了一把清水,扑到脸上,等擦干净,回到镜子前,打开胭脂盒,以白棉花沾了稍许,压到唇上。

  略定了心,她趿拉着拖鞋,到门边,轻推开。

  安坐于灯影里的谢骛清,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 披着乔装成商客的西装,一只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像等了几个时辰,微阖眸。

  从战场下来的男人,没机会精细。白衬衫一看便是匆匆穿上,未熨烫过的。

  他察觉卧房开门,睁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