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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剩把银釭照(1 / 2)





  碎掉的东西仍旧可以修补好。

  人世间的大部分事情——只要你想,都是可以做到的,只在于“想”到什么程度。

  琦州产玉,城里有无数能工巧匠,不但会把一颗颗玉石从石头里打磨出来,变成剔透的镯子、坠子、小珠……也会将断碎的玉饰修补出另一种风姿。

  彼时王了然面前是一个小盘子,里头零零散散地搁着大小不一的碎石。他挨个儿捏在指间摩挲,用指腹感知它们的轮廓,一一抚遍,轻声道:“还差了一块。”

  江倾珵眼帘一抬,手里的茶水漫着热气,他虽然四十多岁了,但脸上少见岁月痕迹,其实还跟徒弟记忆中的好师父没有两样。

  上官夜便亲自拿着烛台,进房去找,果真在角落里又捡回一块,放入盘中去。

  江倾珵欣慰,“公子怎知差了一块?”

  王了然道:“哦……我挨个儿摸遍了,把它们的轮廓记在脑子里,然后就在脑子里把它们拼起来,拼完了,我发现少了一个,缺在右上角。”

  他手中动作,很快将碎石在盘中拼回原来的样子,抚过上头的刻字,“龙尾石碎了,很好修,人心碎了……没人会补。”

  上官夜便问:“这石头碎成这样了,如何修补?”

  王了然道:“上官叔叔,你拿着它们出去,找城里最好的师傅,让他们漆缮,用朱红色上漆。”(1)

  上官夜眉毛一挑——

  他是只知道刀剑的人,从来没去知道过这些贵重的宝贝们是如何修补,闻言便忍不住好奇。

  江倾珵的气度温润如玉,他放下茶碗,开口为他解惑——

  “蜀地产漆树,天然有粘性,采后色愈深,成褐。可以铁粉混入,得黑漆,裹器物后,将其抛光打磨,美如黑玉。”

  他颇带赞赏地看着盘中,“龙尾石也被称黑玉,看来是绝配。”

  王了然道:“瓷器、玉器等破损之后,以漆浆细细抹在断口上粘合,用瓦灰或别的粉末将缝隙填充平整,描上金粉,是很奇妙的手艺。”

  “虽然修补好了,却也不是初见之貌,不过事事难全,能修好就不错了。”

  他将盘子一递,上官夜双手捧住,“可刚刚公子说……用朱红色?”

  王了然道:“金粉银粉太俗,配不上这块黑玉。”

  江倾珵一想,“碎掉的东西,裂纹就像伤口留了疤,可以时刻提醒她今日之仇,越是显眼越好,不是么?”

  王了然淡淡一笑,“先生思虑得有道理。可是这黑玉,不需要一眼就让人看见所有裂纹,它会被人捧在手里,日日夜夜地看,朱漆经时便色愈深,朱红成暗红,像凝久了的血,不是更提醒她今日之仇。”

  上官夜叹服这个想法,当即领命而去。

  他和方休擦肩而过,剑客方才醒来,第一时间便是来找王了然兴师问罪,他两手空空,极不适应缠魂剑的亡故,而未开口,王了然已道:“我也叫人再制一把剑赔给方大人,还请大人息怒,是否一起喝杯茶?”

  方休的万千怒火都被他接下来的一句浇灭——

  “与其现在杀了她,不如来日看她如何报复顾清影,方大人不觉得如此更有趣么?”

  他温和致歉,“打伤了您,实在对不住,不过方大人不会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的,对罢。”

  他没有听到方休的回答,只听到方休远去的脚步声。

  江倾珵目送那背影,“公子,他会先行回去向宗风翊禀告,你也不宜再多耽搁。”

  王了然道:“方大人是怕了我了,他若护送我去京,路上我又出点什么事,实在担待不起,还不如自己先走,一切安生。”

  这一夜灯火未熄,此地乃风月阁最后一处密所,自然珍藏无数宝贝,甚至有人在库房发现了苏棠那一对被烧得难堪的刀。

  让江倾珵恍若回梦。

  “这是依照在下多年前的画稿所制,果然颇有缘分。”

  王了然看不见,只能听他讲——

  “是一对袖鞘,扣在双腕上,刀刃需制得极薄,柔韧可卷,出手时内力相引,旋而入掌。”

  王了然道:“被烧得怎么样,能否复原?”

  江倾珵道:“里头的机关大小都是精密算过的,受此一劫,有的周转失灵了,不过可以再制一对,不费事。”

  王了然便道:“好,也当我向她赔罪了,麻烦先生。”

  他虽然觉得对不住人家,但也觉得自己的责任也就那么一丁点儿。

  不过这一丁点儿也已可以让他费些心思赔罪了。

  上官夜取回龙尾石是三日之后,还是用剑吓坏了师傅,威胁人家推掉前头的订单,立刻动手,片刻没有耽搁,终将黑玉送了回来。

  它形状依旧圆润,摸上去也不是很突兀,然就像王了然说的——

  那裂纹伤口如血色,乍看不显眼,看久了,石头就像颗心脏,蜿蜒着道道血痕,悄无声息地催人断肠。

  顾清影比信中所言来得更快,她终于做了件让王了然觉得稍微欣慰一点的事情。她没有骂人,没有质问,身上还带着伤,只直接冲向了卧房。

  紧跟其后而来的慕川和红尘向师父与王了然致礼——

  王了然只听到了顾清影的脚步声,却就道:“她受伤了。”

  慕川道:“肩头的箭伤本不碍事,只是我与师弟要带她来此时,她似乎一直误会我是当年灭了顾家的杀手,不肯信我,只能打晕带走。”

  王了然眸子一动,不再纠结此事,转身往房门去。

  顾清影散乱着头发,身形消瘦而显得道袍宽大些许,她边走边带动肩头伤痛,一个踉跄松手掉下了剑,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哑声惨叫。

  她猛得把门一推,看到两个身形壮硕的中年女人,一个掐着苏棠下颌,一个端着药碗往里灌,手边的小桌上摆了十几碗药,已经因为她的挣扎而浪费了七八碗。

  她被反绑着双手,褐色的药汁在胸口染了一大片,正散着热气,还烫红了锁骨大块。

  她惊恐地摇头躲避,因而药汤大部分全都洒了,喝下去的微乎其微,掐着她的女人愈发不耐烦,听着她鬼哭一般的呜咽惨叫,实在忍不住皱眉,另一手泄愤般在她臂上一掐。

  顾清影脑中嗡得一响,气得当即就要上去将那两个女人推开,王了然却先一步死死拉住她,“顾道长稍安勿躁,苏姑娘神智极差,再不喝药,这辈子都是个疯子了。可是不管是谁,只要一靠近,她都剧烈抵抗,几次差点咬到舌头,只能绑着她灌药,一次熬上十几二十碗,喝下去的才勉强凑的够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