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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1 / 2)





  二月,春色已起,花朝已至,女儿新钗新裙,轻如柳烟,外衫御春寒,花伞旖旎,未惧春日细雨。

  琦州郊外人烟渺渺,三两行人停步折花,新蕊娇煞人。

  山间伫立着一棵百年古树,树干粗壮,枝丫繁盛,绿叶幼嫩。枝上系着一条条红笺,色如杏花,黑墨点缀。

  男男女女在这里祈愿,偶尔笑语,惊动林间小鸟。

  顾清影和苏棠就站在树下的桌案前,面对颜色漂亮的笺纸。顾清影春衫浅碧,配苏棠一袭鹅黄,一齐站在那儿便像入了画。

  道人许久未着道袍,竟也习惯了常服。与苏棠避世于此,倒真的生出了归隐的想法。

  然而远在荣城的飞仙观容不得她这样想。

  她也曾在蜀中生活过一段日子,姨母去世时留下一户老宅给她,她虽多年未归,宅子却还有人帮忙打理。新年之后,她抽空带着苏棠去了一趟小镇,祭拜了姨母,又将宅子卖了,找了名声在外的镖局,将银财送去了飞仙观。

  如此一来,至少师弟师妹们可以不愁吃穿好一阵子。

  然而,顾清影终究是要回去的。

  她每每想到这里便郁郁寡欢,可苏棠日复一日地活泼起来,很爱笑。虽然依旧没有说过什么清楚的话,只有那些模糊单调的音节。

  顾清影开始习惯去猜她的脾气,去注意她每个神情。夜里她时常梦魇,也只有惊恐的抽气声,然后会蹭着顾清影肩头呜呜地哭。

  顾清影就不敢去猜她梦见了什么。

  就像王了然说的一样——

  苏棠的十八年,没有一点儿是好的。

  她有做不完的噩梦。

  而如今春来,外头的风景越来越好。听说山间的许愿树灵验,顾清影便带着她过来。

  耐心给她解释这些红笺的作用,指了指头顶,“挂在那里,心愿就会达成。”

  苏棠眨眨眼。

  顾清影道:“心愿……就是最想要的东西,最希望发生的事情。”

  她以往清冷的眉目如今都变得温和许多,眼睛里不再是无欲无求,反而还总是含着很多期待。

  苏棠的身体也渐渐好了,内力几乎已经恢复,只是她未再动用武力,又不懂去调息,便有时莫名暴躁,顾清影试着帮她运功,又教她写道德经,希望能抚平那股戾气。

  此时苏棠已经自己拿过了笔,迟迟不知该怎么写,顾清影自然容她慢慢想,自个儿提笔,端端正正地写好一句。

  苏棠呆呆地望着,缓缓张了口,又有点害怕的样子,垂下视线,嘴角一撇。

  顾清影把笔一搁,轻轻握住她肩头,“怎么了?”

  苏棠抬手指着红笺,声若蚊蝇地吐出一个字——

  “顾……”

  这声太轻太小,顾清影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声音发抖,“顾清影?我的名字?”

  她只告诉过苏棠一次,是元宵那天夜里,入睡后万籁俱寂,床边的蜡烛一直点着。不知多久以后,苏棠忽然战栗着将她惊醒,她想抱住她安抚,她却开始推拒,手脚并用地要爬下床去。

  顾清影死死抱着不放手,猜想苏棠是不是以为身边是那些坏人,于是尽量温柔地在她耳边说——

  是我——顾清影。

  别怕。

  苏棠一下就停止了动作,手心被女道人摊开,缓缓写上了那个名字。

  一如从前她在顾清影掌心划写的样子。

  道人在烛光里看到她皱着眉头抽噎,心口猛酸。

  细雨已停,阳光洒落,从树叶间碎下去,浮在苏棠头顶。

  她太久没有说过话,自己也不适应发声,小心翼翼地又把“顾”字念一遍,顾清影大喜过望,声音放得更软,“对,顾清影,你慢慢地念一遍好不好?”

  苏棠双肩绷得紧紧的,严阵以待一般,唇色如樱,依旧少了很多血色,轻启之后,终于把那个名字念了出来。

  顾清影心头大震,轻轻抓着她的手握住笔,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薛涛笺上,便松了手,由她自己继续。

  最后苏棠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写完了,眼巴巴地往上望,不知道该怎么把红笺挂上去。

  顾清影便从她手里把笺纸拿过去,晃眼一看,发现下头没有再写字,而是画了好几个圆圈。

  她一时弄不懂,苏棠像是很得意,笑得灿烂极了——

  “元……元宵……”

  顾清影记得元夕夜里她对那些芝麻馅儿的小白团子爱得要命,心头又酸又甜,果然苏棠细声细语地,很慢地补充道:“你……元宵……”

  她抬手比划一下,“很,很多……吃不完……”

  顾清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

  苏棠的心愿是:顾清影有吃不完的元宵。

  她飞快自己那张红笺也捏在指间,轻身一踏,跃上了树顶,将它们系在了枝头。

  苏棠在下头拍着手,桃花眼里收尽春光。

  旁边有人忍不住盯着她看,看她裙角的梨花纷飞,似雪落鹅黄蕊,而落在她眼前的女人眼角微红,却也依然清秀如一支玉兰。

  不再是冷冰冰的寒松。

  苏棠兴高采烈地拉住她衣角,女道人也含笑看着她,然而只一瞬,顾清影忽然就变了脸色,飞快转身将她护在身后,同时一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剑。

  紧接着便是铿锵一声,剑锋撞上了短匕——

  四下的男男女女尖叫着散去,唯留刚刚仿佛正要和顾清影擦肩而过的黑衣男人。

  顾清影没有听到什么利刃出鞘的声音,只是听到了这个人的脚步声。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不一样。

  男人一击未中,匕首刀尖从顾清影剑刃上擦过,刺耳的声音让苏棠难受得闭上了眼睛。

  顾清影感觉到她在发抖,震怒之下内力陡扬,皆聚上锋刃,寒光虽未触及那人,逼出的剑气却仍将他惊退数步。

  然身后竟也传来了脚步声。

  顾清影转头之间,只看到一抹银光闪闪,是那人手上的铁爪——

  他的左手就是这只铁爪,五爪弯曲,尖端锋锐可怕,竟直接照着苏棠脸上抓去,顾清影一把将人环抱,旋身躲开时后背火辣辣一痛。

  她喘息着再抬头,面前已是两个人。

  一个握着一对短匕,一个铁爪上沾了血。

  苏棠呜咽着,被她按着脑袋压在怀里,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和温柔的令语——

  “别动,别看。”

  顾清影横剑,“没事的,你把眼睛闭上,别害怕。”

  她曾一直用一柄拂尘,拂尘不比长剑,软软的,无锋。

  而剑者,虽是礼器,却生而为杀。

  两把匕首都很短,它们若要命中要害,人就必须靠近。